小傷口

《2010/11/09 刊於中華副刊 》


小傷口

我對著你微笑，包括你微彎的背影，側面的下巴線條，試圖用眼睛記住每一個深刻的角度，那些畫面總能讓我輕易種植在夢的隙縫間，等到你終於發現，回過頭來望我許久之後，才輕輕的開口對你說：「我受傷了。」
是的，我的膝蓋受傷了。
因為一些蠢得說不出口的理由摔了跤，實實在在的雙膝著地，那天我穿著短裙套上黑色絲襪，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條紅得鮮艷的方格裙，有一些褪色不過並不妨礙辨識，絲襪黏住傷口讓我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，仍然能奔跑跳耀，在走廊上踩出乾淨的印子，努力跟上你長腿跨出的步伐。我是那麼的若無其事，直到回到家裡時才發現，乾掉的血跡已經在大腿上形成幾道難看的污漬，看起來很難癒合的傷口張大嘴巴，像是在恥笑我那份強硬的假裝。

我望著自己光裸的腿，輕輕用面紙將污血拭去，傷口看起來多麼脆弱，想必連牛仔褲也不能穿了。我暗自悲傷的想：我再也不要穿那件裙子了，即使那是你見過並深深記住的，即使那讓回憶太過美麗，但都是因為它們才害我受傷，是的，一切都是你的緣故。
我並不想這樣的，並不想忍受等待傷口慢慢結痂的過程，每個人都告訴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，只要忘記。「這已經算是很好的傷口了。」有人如此溫柔的告訴我，像是深怕我太過悲傷那樣。於是我伸手輕輕撫摸它，努力細心照料，別讓眼淚太過刺激它，不然可能會潰爛化膿之類的。我心裡想：就讓傷口痛一陣吧，痛完之後就會好了。

其實那只是一個傷口而已，穿上衣服看起來就沒什麼不同，只是傷口裡還有花蓮的泥土與碎屑，偶爾靠近還能聞到淡淡的菸味，多麼像你。也像乾淨清澈的草原或漲潮的海浪，以及夜裡彷彿沒有盡頭的那座橋，光迅速落在我背後暗去了，手指插在口袋裡，我閉上眼睛。
就是因為如此。我想，是我太大意了，才會留下那個傷口，常常在走路的時候隱隱抽痛，洗澡的時候得把腳抬高，還得注意其他人不經意的關心與觸碰，那會更痛的。夜晚來臨，得特別提醒自己要趕快睡著，睡著了就不痛，是的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。

而你聽到的只是：「我受傷了。」這句話，望著我微微偏頭說：「喔。」我笑了，知道告訴你接下來的下毫無用處，於是安靜的沒了聲音。

會漸漸好起來的，又不是沒受過傷，只是可大可小還有結疤速度的時間差。望著那個依然醜陋而難看的傷口，拼命忍住受了傷的這件事，真忍不住的時候就哭著說：好痛啊，受傷真的好痛喔。我想唯一的辦法就是把腳切掉。
沒關係，我並不那麼脆弱，你知道的，脆弱的是傷口。我會長出新的皮膚，把曾經喊痛的事情全部忘記，然後慢慢的想起來，我受傷的其實就只是膝蓋而已，那只是個小傷口。

很快就會好了。

http://reading.cdns.com.tw/20101117/read/zhfk/SB0010002010110915110899.ht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