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0月8日 星期五

關於花蓮,這東方小城的座標是……


幼獅文藝十月號-文青屬地(花蓮篇)/神小風
──關於花蓮,這東方小城的座標是……

如果你來,請聽著海浪聲入睡,我會如同那位聰穎而溫柔的詩人,在你耳邊悄聲的說:安靜睡吧,關於這座小城,明天我會撿有趣動人的那些告訴你……


※詩句取自楊牧《海岸七疊》

如果要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裡生活,首先我們需要找到座標。

座標往往定位了一個人的生活路線,我還記得初到花蓮的日子,午後的陽光總是燦爛,曬得人沒走幾步就冒汗,偏偏要去的地方總是步行難以抵達,學校附近的超商可以買到生活用品,有些不夠的就須前往市區補齊,我努力習慣那條寬廣的台九線,很早關門的郵局,路旁隨地放牧的黑羊正在大口吃草,這些都會成為理所當然的風景,也在那些小吃店裡尋找喜歡的口味,從可愛店員的手裡接過一杯蜂蜜檸檬,錯覺這東方小城彷彿與我習慣的家鄉也沒什麼不同。

然而,關於我的日常生活樣貌,必須再更往前幾步,還有幾處極重要的座標待我確認,並隨著腳印一一仔細撿拾……

或許是因為商業成本考量,花蓮這塊地方幾乎看不到大型連鎖書店的蹤影,沒有誠品,沒有金石堂,最常去的政大書城?沒有沒有,我感覺自己像個任性的城市人般不斷做出無謂要求,默默回到房間裡上網點擊博客來網頁,現在網路這麼發達,要買書光靠這個或許也行,那沒有書店會不會死?

會死。

於是我和朋友們攤開花蓮地圖,尋找一個適合我們逗留的地方,木心書屋辦的展覽沒去過幾次便悲傷的宣告歇業,號稱楊牧舊居的舊書鋪子,去過幾回便覺店內太雜無法靜心閒逛,只得當自己是觀光客拍照後黯然離去,最後我們回到眾人早已提過的選擇,彎進大馬路邊的小巷內,進入「時光」。

緊閉的木造門扉下躺臥幾隻大狗,安靜的等待遊客路過,熟門熟路的客人早已習慣於在某個市區閒晃的午後,或是等待炸彈蔥油餅的片刻順路彎進時光來,推開門,書的氣味總能讓人瞬間沉靜下來,彷彿踏入了時間的夾縫裡,店內不大,小小的吧檯安在角落,也提供桌椅讓客人到此點杯飲料。我們魚貫走進店裡,不需要口號便立即散開,前往各自喜愛的書櫃瀏覽,眼神忍不住頻頻發亮,真像櫃台上那缸水裡一隻隻鮮豔的熱帶魚,不自覺歡快的擺起尾來。

「時光」雖是二手書屋,但有時來這邊,也未必真為了尋一本書或買賣書籍,花蓮的二手書量流動不大,即使時不時有來自全台各地的捐書活動,似乎也為數不多。常常好幾個月了,架上書的順序都沒改變過,數量也未曾增減,但我們彷彿誰也不在乎這些,在市區將必備物品買齊後,還有些空檔便直往這來,小憩片刻或久待,來時光只是尋一個氣味,尋一個感覺,嗅聞書的香味或翻閱那些紙張,讀到一段滑落心底的句子,而更簡單的理由是:呼吸屬於書店的空氣。好讓我們走出店門之後,可以繼續生活下去。

而每每總在書頁翻動間偶然抬頭,才驚覺窗外的天色已經暗去了,時光倏然流逝,此時便忍不住覺得這間店名取得真好:我們來此撿拾掉落的時光,卻心甘情願在這裡投擲更多的美好時光。





但更多時候,當我們不在書架間駐足或低頭翻閱紙張,便擁有了另一種投擲時光的方式。推開咖啡館的門,選擇角落或邊緣的桌子落座,不需多思考便可準確說出「一杯冰拿鐵」、「半糖」之類簡單指令,彷彿是跟這間咖啡館獨有的默契,我相信每個文藝青年都必擁有這項技藝,在喝一杯拿鐵的時間裡,我們敲打筆電鍵盤像是即將完成什麼曠世鉅作。但總是寫寫停停,往往在這兒最常做或許是發呆、讀一本放置包包許久的詩集,欣賞鄰座正妹或型男,最後抬頭望著前來赴約的友人,毫無心理準備的亂聊漫談或者大發牢騷。

偶爾咖啡館也肩負重要任務,如我們那天鼓起勇氣,開口約了心儀的指導教授下午茶小聚,「好啊,」一頭俐落短髮的美女教授爽快答應:「那要約哪呢?」對啊,約哪好呢?我們面面相覷,總不能找教授去85度C吧。後來忘記是誰急忙回了句:「那就約璞石吧。」

我猜想,花蓮的文藝青年們,就算沒去過璞石咖啡館,一定也讀過《O'rip》這本精美的地方生活誌,《O'rip》的編輯團隊就位於璞石的二樓,或許因為這樣特殊的背景,自然就成為藝文活動與表演聚集的地方,門口貼滿大大小小的海報,快速而繁複的藝文資訊都往這兒集中,我們推開光線滿溢的落地窗,乾淨平滑的桌椅配上正中央那台鋼琴,「好小資情調的咖啡館。」我們總喜歡開玩笑的這麼說,但那又如何?我們偶爾也需要這種地方稍事休息,故作優雅的翻開MENU,點份裝飾美麗的餐點或下午茶,這裡適合和教授meeting,適合浪費整個明亮如新的下午,適合為了一場表演或展覽而來,眾多充滿目的性的聚會都適合璞石咖啡館,但我們沒事,就不會來。

於是最後,座標回到熟悉的地方,如果說璞石咖啡館屬於舒緩閒適的下午,屬於消費較高的中產階級,那麼9803不容置疑的就屬於夜晚,屬於我們這些學生。即使位在偏僻小巷,鐵皮屋的不起眼外觀,招牌還被颱風吹倒了,但沒有人能忽視這間咖啡店對東華學生的意義,放眼整個學校周遭,再也沒有比這間店更「文青」的場所了。

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來到這裡,彷彿總是夜晚,夜裡的9803是整條暗黑小巷唯一的光亮之處,周圍全是野地漫生的雜草,有著巨大的影子。我總是憋著害怕快速騎過那一條黑暗道路,直到看見9803門口微微透出的溫暖光亮才能稍微放心,停好車快速推門而入。這裡符合對文藝咖啡館的所有想像:吧檯裡總是板著一張臉的老闆,聽說他人不壞只是「有個性」了一點,鄰桌有正在熱烈討論報告的學生,外頭抽菸的傢伙們正大扯文學的隱喻與象徵,冰箱裡幾瓶透涼的比利時啤酒安然躺著,書架上是黃宜君的《流離》與村上春樹《萊辛頓的幽靈》並排,我扭亮桌上的檯燈望著店裡,如果忽略外頭濃稠的黑夜,便會感覺自己其實不在花蓮,而是身處越夜越熱鬧的溫州街咖啡館。

然而它們畢竟是不同的,硬將台北與這東方小城相比也未免太對不起9803。我時常獨自一人帶著筆電或報告文本來這,任時光彷彿沙漏般在我指尖敲打成字,或認真讀完一本令人焦躁難耐的小說,如果有朋友來,我們聊的不會是八卦閒話,常常是自身的憂傷或焦慮,更常常一句話也不說的,低頭攪拌各自的咖啡然後飲盡。我望著對面朋友沉思的側臉,常常想:究竟是夜晚帶來的氣味使然,還是這間咖啡館的本身的靈魂?

後來我想,那或許就是一種陪伴,與文藝與否無關,無論時光二手書店,璞石以及9803,這些習慣的座標都標示出我在花蓮的安身之處,他們在日子裡描繪出清晰且安定的路線,穩穩的陪伴我生活下去。

2 則留言:

  1. 在幼獅讀過這章的右京曰:
    謝謝你為這東方小城刻下了難忘的一筆.
    不過說到9803,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超濃的熱可可.
    那滋味像是搖晃靈魂般的狂喜或傷神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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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哇是右京學長
    但我老覺得可可太濃哩
    實在無法喝完
    或許我無法適應被過度搖晃靈魂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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