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6月20日 星期日

Talking To Strangers

保羅奧斯特/口譯:FatWhite

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當一個作家,如果我知道的話,可能我就不想當了。我只能說,用我最大的限度來說的話,我打從青春期開始就有寫作的需求,我在講的就是寫作,特指那種敘述一個想像的故事的寫作,那種不會在真實世界裡發生的故事,用這種方式來渡過你的人生,實在是很奇怪:孤單一人的坐在房間裡,手中持著筆,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,一天又一天,一年又一年。不斷的奮鬥,為了把那些除了你的腦海不曾存在的那些躍然紙上,這世上怎麼有人肯作這種事呢?我唯一想得到的的答案就是:因為我必須做,因為我沒有別的選擇。

這種想要編織,創造,發明的欲望,毫無疑問的是人的基本衝動。但是到什麼程度呢?藝術的目的--尤其是小說,藝術對真實世界有什麼幫助呢?我連一點都想不到,至少在實際的方面上我想不到,一本書根本餵不飽那些飢餓的孩童,一本書根本擋不下一顆子彈穿透被害者的身體,一本書根本不能預防一顆炸彈落在戰場中的無辜平民之上。

有些人認為:對藝術的欣賞可以把我們塑造成更好的人,更加正義,更加有道德感,更加敏感,更加有理解力。也許這是真的,在某些少數的例子上,但是別忘了,希特勒可是以一
個藝術家的身分長大的呢。暴君跟獨裁者也會讀小說,關在牢裡的殺人犯也會讀小說啊,誰又能說這些人沒辦法像其他人一樣,從書本中得到樂趣呢?

換句話說:藝術無用。至少拿來跟牽管工,醫生,鐵路工程師比較的話。但是無用是一件壞事嗎?缺乏實際的用途,就代表書本,繪畫,弦樂四重奏等於是在浪費時間嗎?很多人都認為是,但是我想要說:正是藝術的無用,賦予了藝術價值,而藝術的創造是我們把地球上其他生物區別開來的指標,也就是說:人類的定義。

為了純粹的愉悅和美感去做一件事,想想看,你要投入的精力有多少?你要耗費多少個小時的歷練和修養,成為一個鋼琴師或舞者,這種種的痛苦和犧牲成就了一個偉大壯觀的無用。

然而,小說和其他藝術比起來,是存在一個程度上完全不同的領域。它的媒介是語言,而語言是我們和他人共享的,是所有人的共通點。打從我們開始學語言的那刻起,我們就開始發展出對故事的渴望,那些能夠記住自己童年的人,都一定曾經回想起,我們曾經如何熱烈的對我們床邊故事回味再三,當我們的爸媽坐在我們身旁,為我們唸著一本童話故事,而身為父母的我們,總是可以藉由念故事給我們的孩子而迷惑他的雙眼。這種強烈聽故事的渴望是打哪來的呢?童話故事總是殘酷又暴力,當中有許多斬首或食人,詭異的變形,邪惡的媚惑力量。有人可能會覺得這種題材對一個小孩子來說太過恐怖,但是這些故事卻能讓孩子在一個安全和受保護的環境之下,來與他自己的恐懼和內心的痛苦面對面。這就是故事的魔法,它們也許能讓我們體驗到地獄般的恐怖,但終究他們還是無害的。

我們長大了,但是我們還是沒有改變。我們變得更加世故,但在我們表面之下,我們繼續模擬年輕的自我,渴望聆聽一個又一個再一個的故事。許多年來,在西方世界各國,許多篇文章在哀悼越來越少人願意閱讀書本了,還說我們已經進入一個後文學時代。也許是吧,但這並沒有減少人類普遍對故事的渴望,

但小說並不是唯一來源,電影還有電視甚至漫畫,不斷的來參小說敘事的一腳。而大眾以極

高的熱情把這些東西大口吞下,那是因為人類需要故事,他們需要故事就像需要食物一樣,也不管這個故事是呈現在紙本或電視螢幕上。缺少了這些東西,生活是難以想像的。

回頭來說,小說的現狀還有小說的未來,我其實是樂觀的,數字並不能計算書本的處境,因為永遠有一個讀者存在,任何時刻都絕對有一個讀者存在。在我看來,這也就解釋了小說的獨特力量,也說明了小說這個形式絕對不會凋零,每一本小說都是作家和讀者之間平等的合作,而這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個,可以容許兩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相會的地方。我花了一生的時間,在和我過去沒見過,未來也不可能認識的人對話,而且我希望可以繼續下去,直到我停止呼吸的那天。

It's the only job I ever wanted,這是我唯一想作的事。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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